故乡的冬日

傍晚，昏黄的天空飘下零星的雪花，街灯黄晕的光中，精灵一般纷飞的雪花仿佛将人带入一个童话世界。雪越下越大，一个人站在纷纷扬扬的雪中，让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头上、落满全身，感觉着雪的清凉和滋润，感受着雪的冰清和圣洁，不知不觉随之旋转飞舞着，融入飞雪的刹那，真的会忘掉人世间的一切烦恼和忧伤，顿觉生命是那样的单纯，单纯得像雪。

散步的人悠闲地踱着，满脸慈祥的爷爷站在路旁看着街景：有条不紊正在收摊的小贩，来来往往慢悠悠行驶的大车、小车，而年幼调皮的小孙子将爷爷准备逛超市用的购物袋提在手上、撑开口，用胖乎乎的小手在一辆停靠路边的小轿车上乐此不疲地收集雪花。片片雪花飞舞而下，零零散散铺在车的前盖、后备箱、车侧，小孙子忙不迭地伸开手，从车后一路收到车前，将一小捧雪小心翼翼地搂到袋子里，左顾右盼间，发现车玻璃上还有一些，他便踮起脚去搂、跳起来去抓。看够街景的爷爷转回头轻唤小孙子：“走喽，别玩了，去买好吃的啦……”小孙子似乎没听见，自顾自地忙着“收”雪。

我忍不住走上前，“小朋友，雪好玩吗？”“好玩！”“那你想怎么玩？”“我想带回家，用彩笔把它们涂成红的、蓝的、绿的、紫的、黄的……”哈哈，这真是一个异想天开的孩子。

不觉想起故乡的冬，那时的我。记忆里的乡村冬日漫长而寒冷，下雪是经常的事。当厚厚的雪覆盖一切时，“踩雪”便成了孩子们无聊时乐此不疲的游戏。几个儿时的小伙伴故意找路边雪深的地方一脚踩下去，随着一声夸张的“哎呀”，雪立马淹没膝盖，其他孩子闻声赶过去，学着电影里雪窝救人的场景，猴子捞月般嘻嘻哈哈“救”那个故意赖在雪窝不肯配合的“落难者”，被看见的大人们一声吆喝，“瞎弄什么！”大家便吓得四散逃开，那个“落难”的人会赶紧知趣地拔出腿，灰溜溜地往家跑。

其实，玩雪最有意思的应该是打雪仗。随手一抓一团白，任谁见了都爱不释手，有时候会忍不住张嘴咬一口：“冰甜呢！”还没来得及咽下去，“嘭”的一声，一个大大的雪球不轻不重地提醒着你被“袭击”了！东张西望着叫喊：“谁啊！是谁这么讨厌，吓我一跳！”手上却已不知不觉团了一个更大的雪球，发现目标后拉开架势正要狠狠回击，暗处又一个雪球已猝不及防地飞来，嘻嘻哈哈间更多的雪球不停地在半空中飞来飞去。打累了，就老老实实聚在一起堆雪人，一上午能堆起好几个雪人，雪人煤球做眼，胡萝卜当鼻子，红辣椒是嘴，脸盆一扣就成了帽子……那些年的冬天，雪给我们带来了数不尽的生活乐趣。

故乡的冬天不似如今的“暖冬”，那真是冷得出奇，却也因此造就了一些出奇的美。一早从暖暖的被窝爬出来，朝着镶着玻璃的木格窗望去，啊，好漂亮的霜花！一夜之间，冬的大手笔就在一块一块窗玻璃上精雕细琢了一幅幅美妙的图画—童话里的皇宫、连成片的琼林玉树、点点闪着亮光的朵朵白梅，急急找来纸笔，欲临摹保存，只可惜每次都是手拙心笨，难及天工神笔之千万分之一，随着冬阳暖暖地升起，我的“画作”也就半途而废了。

极其败兴地踏出屋门，抬腿之际却一下子被屋檐下的冰棱柱深深吸引，仿佛一个冰帘洞。调皮地踩着门槛踮起脚，抓啊、敲啊，哗啦啦弄一堆摆在面前，这个像光洁雪亮的刀，那个像晶莹剔透的剑，如同欣赏宝贝一般。千挑万选间，小伙伴们争抢打闹起来，一旁的大人们看见了便很不屑地呵斥：抢什么抢？什么稀罕东西，还值当这么拼命？明个早晨比这个好的有的是。于是小伙伴们泱泱散去，相约明早再会，定当拿到最漂亮、最奇特的冰棱柱来玩。

当然，太寒的天也有不好的地方。冰天雪地里，人人都冻得缩着脖子笼着手，寒风如刀子般刮得脸生疼，手脚冻得几乎都失去知觉。这时候，带着一身寒气嘴里吸吸溜溜着进了门，无论到谁家都是主人那一迭声地“赶快上炕、赶紧上炕”。农家的炕头是大寒天里最暖和的地方，屋外凛冽的寒风呼啸着一阵又一阵刮过，屋内的土炕便烧得越发热起来。通常大人们都会坐在滚烫的炕头上，拉着家常，扒着花生，掰着玉米粒，或是女人们纳着鞋底、绣着鞋垫、补着衣服，不时地头凑在一起交流绣的花样、补的针法或是男人们听不得的悄悄话。渐渐地，几乎冻僵的身体暖和软乎了许多，心也暖暖得熨帖了许多。

炕头上孩子就显得无聊很多，干起活来没有长性，又不中大人们的意，常常被赶到炕边自己玩。记得那年我还没上学，冬闲时节，热乎乎的炕头上，腻歪在妈妈身边，无聊得撒娇：妈妈，我给你绑小辫吧。于是找来一堆皮扣给妈妈的白菜帮子头绑辫子，妈妈的头发太短了，我很认真而执着地揪起一绺头发，用皮扣套啊绕啊缠啊，一个又一个朝天辫盛开在妈妈的头上。不巧此时大队来人下通知，那个胖乎乎的二叔边叫着我妈的名字边问在家吗，妈妈应了一声就急急忙忙拆辫子，可辫子太多，我妈只能一边向下撸着皮扣一边趿拉着鞋走到院子，问什么事……二叔一见我妈的样子，尴尬地笑了。妈妈也只好说，看我把这孩子惯得，没大没小……

又到冬天了，微寒的风飘过，已是两鬓斑白的我独自站在小城灯火阑珊的街头，看着偶尔经过身边，步履匆匆的行人，猜想他们急于奔向的家该有多么温暖。雪花飘飘中，那些年的冬日里，故乡的人、故乡的雪、故乡的寒、故乡的音，仿佛一下子复苏在眼前……可惜，走不回去了。

走不回去的记忆永远是那么亲切、那么美，那么让人怀念却又那么让人伤感。